中国草根文化访谈录 序
中国文化,历来便存在着两个体系的传承:庙堂文化与江湖文化、学院文化与民间文化。按某些外国哲学家的分类,或可以叫做大传统和小传统。中国文化最灿烂的部分:从诸子百家、魏晋风骨、唐诗宋词、宋明书院、四大名著一直到新文化运动,几乎都是由民间文化独立打造,先是小传统而后成为大传统的。
可悲的是,中国毕竟是“大一统”的文化帝国。大一统文化帝国形成的大传统文化,最大的创造便是“统治”——统起来的制度管理。史官文化、独尊儒术、崇佛尚道、道统学统、八股取仕、文化专制。明清以后更是大兴文字之狱,中华民族的文化逐渐只剩下了“庙堂”一元。于是,大而无当的中国文化,只好是单相的、扁平的、僵死的文化统治和为皇权统治施粉抹黛的学院文化。民间传承体系经过从古至今的一系列政治打压,不能不藏头去尾,销声匿迹。只剩得这么一句话流传至今:“道在山林、学在民间”。
“大学是生产思想的地方”,这是一个常识,但在中国却是例外。中国的大学比之西方的大学多了一点,那便是“太学”,从古至今为王化提供舆论准备的“太学”是不需要思想甚至反对思想的。笔者一位朋友在大学供职,十分痛苦,每每想离开。问其理由,答曰:“这里既不生产物质文明,也不生产精神文明。大家争先恐后要做的,与妓女拉客也没有两样,只是比谁会发嗲,能献媚眼”。但问其归来处,朋友沉吟之余,只能感慨:著书虽可不为稻粮谋,思想也可以得自由,但接下来,生活不能自给,衣食饭碗无着,一旦体制身份丢了,恐怕连文章没个地方发。周黍可以不食,但得要喝口西北风,而只会生产“思想”的知识分子,在中国想喝口西北风都是很难的。“百无一用是书生,百无一用是书生啊,要是生在尼采那个大学就好了……”朋友一个劲摇头,痛苦万分。
是的,这就是中国,这就是中国传统和现状。有人把中国知识分子分为两种人,一种是奴隶,一种是奴婢。体制内的知识分子们,头上有光环,吃喝有人管,混得再好点的,出仕(官场)入市(市场),呼风唤雨,唯有头脑不是自己的,得看主子脸色,得揣摸领导意图,这就落到奴婢地位上去了。而体制外的知识分子,不仅生存艰难,而且身份招人怀疑(若还有职称情结的,只好“自封三齐王”了),有一种中国的社会学分类称这些人为“社会闲杂人员”——比之历史上九流之末再退一位——根本不入流。但这一类别的人,没有主子脸色可看,头脑算是自己的,可以自由生产“思想”(只要不传播就行)。可是究其社会地位和生存状况,他们只是“奴隶”。其实这是公平的,有人管(供给)肚子,就要管(管制)脑子。只有尼采所在的那个傻瓜大学,才会只管(供给)肚子不管(管制)脑子,所以也才会出尼采这样一个疯子。
江湖民间文化有一个形象的名字:“草根”。这些年来,随着生态学“共生”理论的社会学运用,“和谐社会”成为趋势,民主政治呼声日盛,草根“春风吹又生”,“道在山林、学在民间”又见端倪。于是,人们发现:老百姓交纳的税金,其中的上千亿转成科研经费,供各种“体制内”去滋生学术腐败和学术垃圾(报载俩名科技界政协委员提案取消两院,称95%的“学术成果”都是垃圾)。倒是未得到一分钱补贴的民间,有“天则”这样的民间智库,有“文化人”这样的“地下刊物”,有挑战先秦断代“国家工程”的茶农赵思语,有写出“学界天书”《楚辞解故》的朱季海;有“学术打假”挑战权威的方舟子,有民间修宪双十建议,有写出《中国佛教经论序跋记集》巨著的无业游民许明……
笔者多年以前从庙堂文化中自我放逐,游走于江湖与文化之间,以二十多年来的亲历亲为、耳闻眼见,为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草根文化和草根文化人画几幅速写。目的在让大家知道,中国的“小传统”还存在 。平民百姓当中,草莽之间,还继承着“道在山林、学在民间”的传统。虽然充满荆棘充满艰辛甚至充满危险,但草根们“寻道”和“求法”的那份真诚那份勇敢那份执着实在让寄身于体制内的那些“奴婢”汗颜。速写文字分为“寻道”和“求法”两篇,“寻道”篇说的是追求“关怀”的人和事。在这里有意做一个文字游戏,《老子》中最著名的那句话“道,可道,非常道”,是否可重新点断为“道,可道非,常道”(可以从另一角度甚至是反面认识的道,才是经行万古不变的正道)。做这个游戏无别的意思,无非想对非正统的思想找寻一个合法生存的理论根据。只有“盗亦有道”的“道”与“君子之道”的“道”共生共容甚至共荣,“和谐”才可能用于指称“社会”。
“求法”的“法”指的是“法术”的“法”,这是中国民间江湖文化的一个重大特征。与“假传万卷书”的庙堂文化大传统的传承方式相反,“真传一句话”是民间小传统的传承方式,它是秘密的、单独的、不为一般人所知的,因此也是笔者最想介绍给大众的。“寻道”和“求法”两篇全都是真人真事。只不过也沾染了“为尊者讳”的坏毛病,为避免招惹官司或者得罪某些位尊者,有时留意删去一两个“著名”人物名字。
我相信,只要有自由的思想者,就会存在思想的自由;只有“一句话”和“万卷书”都得到传承,中国文化才会成就完整的文化中国。
三白山人于三白山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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