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的遗产
明天,2月25日,母亲离开我们一年了。大姐在母亲生命的最后十几年里,一直陪伴照顾着她。母亲走后,大姐便举家搬去成都儿子那里——小孙儿小孙女都快长大了,大姐还没顾得上去疼他们。 行前,大姐整理母亲的遗物——那是文革中间我们自己用废木料打的两口木箱。木箱里除了母亲的旧衣物,还有就是她在清纺工作期间便宜买的各种布头。用这些布头,曾经给我们以及我们的下一代缝制过内衣裤,穿在身上不怎么舒服,但心里满满是“慈母手中线”的爱。——这就是武胜四大家族之一的千金、教会大学的摩登女生、总统府简派官员的太太、在省人民政府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干部的全部遗产! “母亲的遗产”还不能完全归罪于我们处在一个掠夺财富社会和物资匮乏的时代,在这些客观条件之外,母亲的“利他”性格也是关键。哲学家们说,人性都是自私的,人的行为都是以“利己”为出发点。可是母亲是个例外,她从来没有要求别人替她做什么,哪怕是自己的儿女。我们不知道母亲爱吃什么,而母亲却能在我们去看望她时端出各自最爱吃的菜;我们不记得母亲的生日,而母亲却在每个儿孙生日时通知大家。。。在母亲去世时我写的“母爱”中有这样一些细节:“我的记忆中,每逢晚间有月光的时候 (为的是节约照明的电费) ,母亲总是要洗上一大脚盆衣物来补贴家用 (大概洗一床被子是1角2分,洗长沙发套是1角6分) 。此时我们三姊妹便依偎在她的跟前,争相报告我们的成绩,我们并不懂得“为革命读书”“为改变命运学习”这些大道理,我们只是知道,这是母亲满是愁苦的脸上解颐的不多时刻。母亲有时会给我们唱起家乡的童谣,逗我们开心 (那些童谣一辈一辈传下来,现在已经传到了她的曾孙) 。我们看不懂月光映照下她煞白的脸色,其实她的身体已不堪重负,而且心里比什么都苦,但她不能让我们看到她内心的苦楚。现在回想起来,別的孩子想起搓衣板是“肉痛”,我们想起搓衣板是“心痛”。。。“三年自然灾害”时期,外婆、母亲和妹妹都饿成了浮肿,妹妹的肾炎又几乎要了命。夜半醒来,常常听到母亲小声的啜泣,她既不可能向我们这些少不更事的孩子倾述,也没有痛痛快快大哭一场的机会;甚至,连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利都没有——“母亲”的责任大于她自己的生命。“吃”是那一时代的主题,记得我们吃的是包谷饭,而母亲吃的是红籽面;她经常说“不饿”,把外婆盛给她的饭又拨出一些在我们碗里。印象最深的是发给她与外婆消浮肿的中药内有几粒红枣,她们也要挑出来拿给我们吃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