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得一辈子是朋友—— 忆老刘
老刘走了,我们仨从此三缺一。
老刘是我的大学同学,1979年至1983年在贵大中文系同窗。在赤水河当水手的他,与在化工厂当工人的老邱,和来自街道工厂的我年龄相若出身相仿臭味相投,在第二次自主选择寝室时自然就成为了室友。当时,我们的钱财饭票都放在一起,相互间什么也不保密,谁逃课了也有人帮忙掩护,是一个小小的共和体。看到我们仨老骨头天天厮混在一起,小女生们评价:老刘豪放、老邱忠厚,到我时找不到词汇了,就说我洒脱。而按老刘的说法:同学不是你自己可以选择的,同事不是你自己可以选择的,甚至兄弟都不是你自己可以选择的,而只有朋友是你自己选择的。言下之意,我们不但是同学,更是朋友。
老刘有文采,虽然平时间挂在嘴上的都是些“工农兵语言”,下笔出来却是“焕乎有文章”。记得当年全校征文比赛,中文系才子们摩拳擦掌暗中较劲。我好歹也自认为是一“角”,更有“倚马可待”的功夫,便洋洋洒洒用华丽辞藻堆砌了一篇“雄文”,早早交了上去,等着领奖。回到寝室看老刘,还捂在被窝里苦吟,如此竟一、两星期。我笑他:“小鸡怕都捂出壳喽”,他不语。等发下榜来,第一名竟然是老刘捂出的“小鸡”。他写的不是什么“雄文”,只是下课后等待开饭时的情境。这个每个同学每天都要经历的场景,被他魔幻般描述得盎然生趣。尤其是食堂大门上的那把铁将军,竟然成了镜头里代表无穷远的∞,幻化出众生洋相:饥肠辘辘而又假作斯文,无所事事而又忧心忡忡,睡眼惺忪而又亟不可待,装模作样而又借机讨好女生。每个人在其中都找到了自己,都感到真实、生动、亲切,隐隐又感到心灵里悄悄藏着的“丑陋”被老刘挖得得入木三分。老刘“戏弄”了所有的才子,还把一等奖揣进了荷包。从此,我们这些“才子”知道了这个水手的厉害。
我们仨有一个每天必要进行的项目,那就是吃完饭后划拳洗碗。这可不是洗几个碗的体力活那样简单,因为输家还要被画正字,张贴在我们208 室的墙上,叫做“耻辱柱”,在其他同学和家属来串门时显出“难堪”。如此重要,当然大家都非常认真备战,其认真度不比准备考试差多少。记得总是老邱输得多,其实现在坦白,我与老刘经常合起伙来作弊欺负忠厚的老邱。直到毕业后老邱结婚,我们还一起作弄过他,老邱的酒糟鼻和少年白被我们写进对联,上联是“喜上鼻梢”,下联是“白头偕老”。
我们仨也并非只做无聊事,“民主选班委”就可以“载入史册”。我们班有四个党员和一个入党积极分子,他们被系领导指定为班委。老班委中的一些人对老师上课时的“自由主义”言论打小报告,用评助学金等手段拉拢或打击小同学,用“打考勤”等手段来挟持同学。。。我们仨和其他一些同学“揭竿而起”,发动大家民主选举班委。系总支想尽办法确保“党的领导”,甚至突然袭击让全班背靠背投票,又是吓唬又是警告。结果还是我们胜利了,五个大家信任的同学当选班委,老刘出任新的班长。这个芝麻大的寻常小事,却被校党委“载入史册”,他们在一份报告中称:“这是建国以来高校中第一次把党的力量排出在领导层以外”。
老刘毕业后分到省委办公厅,不久后升任处长、副秘书长,后又到新闻出版局任局长,可谓仕途顺遂、官运亨通;老邱留校任教,作了《贵大学报》的主编,后“孔雀东南飞”,到广东的大学去高就了;我在机关里混得无聊,到成都跑江湖去了,从此我们仨天各一方,时不时在电话里相互问询。后我回到贵大出版社干活,竟又与老刘老邱走在了同一条路上,我们在一起时,把“划拳洗碗”变成了“打麻将”。我们的“卫生麻将”因为筹码太小,别人是不稀罕和我们玩的,但我们却乐在其中,因为定“耻辱柱”仍然是不变的目标,只不过“耻辱柱”不再画正字,而改为诗词唱和中对输家的奚落。必须承认,由于技不如人,经常的输家变成了我。
我们这几十年的友谊有两个原则,其一是“君子之交其淡如水要有始终”,我在贵大出版社,老刘是新闻出版局局长,是我的“顶头上司”,但我从来没有把他当“官”,无论是选题、资金,从不会找他帮忙;而且,无论人前人后,也不会叫他一声“局长”。我也不会把老邱当“家”,从来没有找他发过一篇狗屁文章。我们这几十年的友谊的第二个原则是“君子之交和而不同”。由于角色的变化和时间的沁润,老刘无限忠于他的党和他的党推行的主义,老邱是孔孟之道的忠实拥趸,我则是受过洗的基督徒。我们都希望“争取对方”,常常面争笔谈,从来没有看到谁说服了谁,也从来没有看到谁疏远了谁。听到老刘住院,我与老邱从成都和深圳赶回贵阳看他,病房里仍然为各自的信仰“吵架”。老刘忽然走了,我在澳洲,老邱在深圳,都没有机会赶回送我们一辈子的朋友,我们合撰了一幅挽联,寄托我们的哀思,也纪念我们的友谊:
刘素豪放邱性厚道张以洒脱,从来三英和不同;
君倡民主祥曰忠恕坦谓救赎,如今辩难隔地天。
又,老刘是班足球队的中场,老邱是班足球队的后卫,我忝列班足球队的教练,老刘喜欢德国队,老邱热爱西班牙,我则偏好葡萄牙。几日观战世界杯,告慰老刘一声:到目前为止,你的德国赢了。
(深知老刘豁达乐观,不喜唉声叹气哭哭啼啼,说些开心的事,不要坏了他的心情。请小桑于头七日将悼文在老刘面前焚化送达。 张坦谨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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