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9感言


    今天,老夫69周岁了,数算过往,不堪回首:苦过一穷二白的童年,浪过颠三倒四的青年,趟过五色缤纷的中年,一晃眼来到望齐(7)恋留(6)的老年。69是个自带流量的神奇数字:一方面,它颠来倒去都是69,已然“如如不动”,已然“从心所欲”,算是“不倒翁”了;另一方面,69就是69,古希临前,老之将至,可叹一声“之谓贼”。是日也,一成不变的遛狗路上,落英缤纷伴疲羸衰病,已然没有“黄昏颂”的豪气,甚至忘却“近黄昏”的慨叹,原先每到生日感言便沉重,便“属灵”:50放歌“重谱春秋”,60自寿“洗心革面”。行将70,好像还没到“告乃翁”的境地,也还没到“见主面”的时刻,今天别开“生”面,不说“灵”只说“俗”,不说“生命”只说“生活”,弱弱嘘两句“家长里短”。

   凯风寒泉:69年前的今天,是“母难日”,母亲冒着巨大的疼痛诞下了我。人常说,妻、友是自己选择的,而父、母则是神替我们选择的——感谢神为我预备了一位伟大的母亲。大概神要我来磨难母亲,从小我就没有让她省心过。没有记忆的婴孩期种种淘气还可以认为是大人们的“栽赃”,便是自己能够记得起的也当“罪不可赦”:每每母亲下班回来之时,总是有人牵着孩子排着队来告状,要不是在人家孩子头上磕了一个包,要不在人家孩子拉屎时扔石头进粪坑绽他一屁股屎,要不把人事科长家玻璃砸了几个窟窿,最严重的一次把一个牛高马大的孩子头上开了一道口。。。,我记得母亲总是低三下四给人道歉,但却从来没有为此处罚过我。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:母亲相信我虽然调皮但不捣蛋,不可能霸凌人,孩子们之间的打斗并不总是我的错,砸玻璃打孩子往往因为“阶级仇恨”;而且我比同龄孩子瘦弱,打输的时候多于打赢的时候,但打输的我不会找母亲告状,因为那样只能使母亲更加受辱——苦瓜黄连两头苦,儿子能够理解母亲的处境,母亲也能够理解儿子的心理。再有,母亲知道因为我们的家庭出身,在学校、在邻里已是低人一等,她不会再让我们在唯一遮风挡雨的家里也受窝囊气——母亲了解这个不友善的社会,更深知毒蝎般的人心。尚未成年的我每每忆起不被打的“幸运”,心里就隐隐作痛:因为父亲是“历史反革命”的原因,母亲在单位、在社会处处受气,“终窭且贫,莫知我艰”,却要让儿女有那么一个小小的不受气的角落,让所有的艰难困苦都自己扛着。当时顽皮如我也常常心想:如果我的皮肉之痛可以缓解母亲的心里之苦,我愿意母亲打我——这种不被打的痛比被打的痛更摧心剖肝。

   短暂的“拨乱”之风将民族的大船带出了贫弱的泥凼,我们的家也才有了片时的喘息,父亲平反释放,我们仨也闯荡出各自的一片天地,我们下一代的出生,孙儿(女)们稚嫩的欢笑,也时常映上母亲满是沧桑的美丽面容——可惜这样的日子太短了。母亲晚年受病痛折磨,而我浪迹天涯有家不能回。即使母亲在弥留之际,她的关注点也在我们身上,每每视频,已经口齿不清了的她,仍然喃喃地反复嘱托:千万不要回来,千万不要回来!——她生怕有些人利用“孝心”来绑架我们,一个伟大母亲的直觉就是千方百计保护儿女,哪怕是她魂牵梦绕想见一面的儿女。去年母亲已经离开了人世,她已经脱离了病痛折磨,但在没有母亲的“母难日”,只剩下天南海北的我们仍然被创剧的心痛折磨。忽然忆起白居易的《燕诗示刘叟》中的几句:“思尔为雏日,高飞背母时。当时父母念,今日尔应知”。

   糟糠之妻:69这种阿拉伯数字本不是中国的土产,中国自有六九的解释。各家所本的《易》中,六为阴,象征女性;九为阳,咱老爷们。易则易也,可以互相变化。我时常给大家夸口:我们家从未吵过架。大家以为“和睦”,非也——我们结婚四十年了,前二十年夫唱妇随,后二十年妇唱夫随,所以没有吵架的机会。前二十年用省略号带过,后二十年六倒过来成九了——“温顺马”变成了“母老虎”,对我是又打又骂。“打”是每天的,而且还定时,更要“打”到见血为止——每天最恐怖的时刻是她定时拿着一支血糖仪冲过来,不由分说抓起我的手就是一针,完全不尊重患者意愿,以至于得糖尿病这么多年来我都不知道血糖仪怎么使用。“骂”更是家常便饭,“换尿片”——这是让我换内裤;“屙痢”——这是喊我去吃饭;“挺尸”——这是催我睡觉。。。太侮辱人了,对狗狗都没有这样“恶毒”,传出去我这曾经的老板、老总、老师老脸何存?最严重的一次威胁要往我的电脑上浇水,不过严重程度只止于“威胁”而已。不过,她虽“河东狮吼”,我则“不了了之”,家庭不是讨论输赢之所,甚至不是谈论对错之地,而是讲究和睦的道场——这不但是生活的技术,而且是生活的艺术。有道是“打是亲来骂是爱”、“贫贱夫妻百事恩”,好在坤卦辞曰“用六,利永贞”——按照“妇道”即她来持家是立家之本,算是为自己找到了“长久忍耐”的依据,也找回了我“葩耳朵”的颜面。虽然我们结婚时没有牧师给我们证婚,但“无论顺境还是逆境,健康还是疾病,贫穷还是富足,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”不是我们一生的誓言却是我们一生的行实。所以不管你们怎么劝,此生我是不打算翻身做回“主人”了。

  对孺弄稚:自来澳洲后,身份成了问题:说是主人吧,凡事做不了主;说是仆人吧,干活又没发工资;说是客人吧,又有使不完的主人公精神——所以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。自从老而朽后,我的家庭地位从一把手变成为倒数一把手。倒数一把手仍然有官职,那就是铲屎倌”——原先为人民服务时官职还没有人旁,现在为狗民服务了官职还加上了人旁,真有依稀人不如狗的慨叹。倒数一把手被剥夺劳动权利终生,导致我只能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躺平生活,我怀疑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——存了心让我得上老年痴呆!不过,虽然在人的排名中倒数第一,在狗眼里我可是绝对领导,儿子喂了九年的球球完全没有政治正确的观念,翻脸不认主人,孙女来黏我也不行,它要与她们争宠,对她们呲牙咧嘴,真资格变成了我一个人的狗腿子。不过狗智商爱你也会害你,别人用吸尘器吸地它又吼又叫,只有我吸地时乖乖跟着帮忙,于是,吸地便理所当然成为了我的事情。

   倒数二把手的她现在也加官晋爵”——与孔子老子并列到了系列——老妈升任老妈子,职位也从原先分管财务调整为分管饮食、卫生。在她分管的卫生职能:两个孙女糊里糊啦,儿子打球臭汗扑鼻,我年轻时邋遢祖师爷的职称至今仍荣誉保存,所以每天全家人的衣服她都要洗上一至两大盆,加之楼上楼下扫狗屎拖地板抹桌子擦玻璃,本来她还有一个洁癖的儿子当帮手,近来儿子肩周炎,自动从清洁员调整为爱国卫生检查委员会委员——只动口检查不动手干活。可检查起来这家伙吹毛求疵,哪里哪里有灰尘,哪里哪里有狗毛,只好由倒数二把手任劳,倒数一把手任怨了(任怨是因为儿子媳妇她不敢骂,孙女不舍得骂,只好拿我当出气筒了)。比起她分管的饮食工作来卫生实在算不得什么,这个家应了那句众口难调的成语,有人不吃牛羊肉,有人不吃猪肉,有人不吃中餐,有人不吃西餐,有人不吃辣,有人只吃辣,有人吃米饭,有人吃面条——光做饭就是一大系统工程。每天六点半起床替上学的孙女做早餐,还在做着中餐就在盘算晚上孩子们回来吃什么,好在兢兢业业的工程没有得到过几次差评(有真心拥护的如孙女,也有不敢批评的如我)。GP告诉她:你的腰肌劳损是活干多了,脚踝肿痛是站立久了,手指关节肿胀是摸冷水多了。不过,看到大孙女贝贝钢琴演奏得到掌声,小孙女莎莎的绘画作品收到点赞,她就什么都忘记了。诶,才德的妇人,谁家能得着都是宝啊,嘴巴碎一点也就原谅她了。《箴十八22》:得著賢妻的,是得著好處,也是蒙了耶和華的恩惠。

    庄子说孔子“行年六十而知五十九非”——以为隔空在说我呢。不过好在前半生有母亲养育,后半生有妻子服侍,“今生”的确蒙福。最可感恩的是母亲弥留之际认识了主,最为遗憾的是妻子虽然为教会作了许多事工却不愿加入教会,如果将来我们去的不是一个地方,好逸恶劳的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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